蘇軾《詠怪石》

家有粗險石，植之疏竹軒。人皆喜尋玩，吾獨思棄捐。以其無所用，曉夕空嶄然。砧礎則甲斫，砥硯乃枯頑。於繳不可碆，以碑不可鐫。凡此六用無一取，令人爭免長物觀。誰知茲石本靈怪，忽從夢中至吾前。初來若奇鬼，肩股何孱顏。漸聞硿隆聲，久乃辨其言。云我石之精，憤子辱我欲一宣。天地之生我，族類廣且蕃。子嚮所稱用者六，星羅棋佈盈溪山。傷殘破碎為世役，雖有小用烏足賢。如我之徒亦甚寡，往往掛名經史間。居海岱者充禹貢，雅與鉛松相差肩。處魏榆者白晝語，意欲警懼驕君悛。或在驪山拒強秦，萬牛汗喘力莫牽。或從揚州感廬老，代我問答多雄篇。子今我得豈無益，震霆凜霜我不遷。雕不加文磨不瑩，子盍節概如我堅。以是贈子豈不偉，何必責我區區焉。吾聞石言愧且謝，醜狀欻去不可攀。駭然覺坐想其語，勉書此詩席之端。
我家有一顆粗糙的怪石，樹立在疏竹軒。大家都喜歡賞玩它，我卻想把它丟掉。因為它沒什麼用，從早到晚只是在那邊很突兀地站著。

拿來做擣衣石或是石柱嘛，會斷裂。做磨刀石或是硯台，品質又不堪用。繫在箭繩上，也沒辦法當箭頭。拿來做石碑又沒辦法在上面刻字。這六種用途都沒辦法派上用場，怎麼能教人不把它當廢物看待呢。

誰知道，這個石頭是靈怪所變成的，有天突然出現在我夢中。剛出現時好像鬼怪，瘦骨稜稜，很難看。後來漸漸聽到它發出「空隆空隆」的聲音，聽了許久才聽懂它在說什麼。

怪石說：「我是石頭中的精英，不爽你瞧不起我，想要來抒發一番。天地創造許多石頭，種類極多，你先前所稱的那六種用途的石頭，星羅棋布，滿山遍谷都是，被人使用得傷殘破碎，就算有些小用，也稱不算是良質賢材。像我這樣的怪石就很少了，往往被寫進經史裡，千古流傳。東海泰山一帶的怪石，珍貴得足以拿來跟鉛松一同貢獻給夏禹。晉朝時在魏榆的怪石，會在白天說話，警告驕奢的君王民有怨恨，應迷途知返。或者是在驪山力抗強秦，縱使很多牛用盡全力也無法搬動它。在揚州的怪石感動詩人盧仝，產生許多雄健的詩歌。你現在得到我，難道真的沒有用嗎？巨雷嚴霜都不能動搖我，怎麼雕磨也無法改變我，你何不效仿我堅定不移的節概呢？我送你這種高貴的人格，難道不偉大嗎？何必苛求我去做這些小用途呢？」

我聽了怪石的話，深感慚愧，不斷對怪石道歉，突然覺得怪石不但不醜了，反而有一種高不可攀的氣質。我從夢中驚起，想起怪石的話，把這些話寫在書桌前，作為自勉。